中国《新闻周刊》:如蝗虫过境 地下六合彩瘟疫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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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:2024-09-10 23: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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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地下六合彩正在以惊人的速度由南向北扩张,并且在这一过程中制造出如蝗虫过境般的社会灾难

  12个生肖,49个号码,每个生肖对应4个号码(本命年生肖对应5个)形成单独的四注,每注5元,庄家对照香港六合彩每周二、四开出的号码,买中则开出1:40的赔率。

  这是一种规则简单的游戏。就是这种简单的游戏,让无数人沉迷其中,不能自拔。

  2002年初地下六合彩在中国内地部分地区肆虐的情况,曾一度引起了社会的关注。但一年过后,这种由非法团体和地方黑恶势力组织的赌博行为非但没有丝毫收敛,反而在更广泛的范围内持续着速度惊人的扩张。

  地下六合彩在湖南北部的渗透过程就是一个深具代表性的个案。

  买码狂潮

  买码传入岳阳的时间并不长,它自2002年7月以来由广东、福建经江西流入,短短数月便以其高赔率蔓延至岳阳市各区县。尤其在春节期间,买码成为活动的主题和一切话题的中心,城乡气氛几被买码风笼罩。

  在风头最盛的岳阳县张谷英镇,流传着这样一个笑话:一位年逾七旬的老太太,有一次让孙女为她买狮子,孙女告诉她十二生肖里没有狮子,只有老虎,她便说买老虎,结果买中了;又一次想买蟮鱼,被告知十二生肖里没有鳝鱼,只有蛇,便买了蛇,结果也买中了,于是老太太一下出了名,以后无论她买什么,都有大批人跟随。

  大量的中小学生也开始加入其中。事实上,在买码最猖獗的乡镇,不分男女老少,都已沉溺其中,里面不乏被村民称为知识分子的中小学教师、校长,还有政府公务员。

  有些没有家庭财权的乡村妇女把自家养的鸡卖掉来偷偷买码。更小心的则凑钱合买一个号码,赢了利益共享,输了损失均摊。为此还专门成立了研究号码的机构,每人都随身携带着一个小本子,里面记满了各种数字和生肖,有空就拿出来分析、交流一番。

  据抽样调查结果显示,张谷英镇参与买码的占总户数的90%以上,部分村庄甚至达到了百分之百。在岳阳全县,只有个别乡镇情节较轻;同属岳阳地区的平江和汨罗等地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——凡是地下六合彩渗透到的地方,每村每组都几乎没有空白点。

  买码的风行也带动了其他相关“产业”的发展。

  据反映,散布所谓买码技巧和号码规律的“码报”,每期在只有两万人口的张谷英镇即销售近千份。“码报”自平江流入,再从网上下载之后复印,每份售价10元,已经开始有人专靠印制、销售它为生。

  有人不满足于“码报”提供的信息,干脆直接登陆相关网站,希望能查出有用的信息。在镇上惟一的网吧中,寥若晨星的上网者竟然是想借助网络查特码者。

  手机短信也成了买码的重要工具。在号码公布期间,几乎每个手机用户都能收到来历不明的短信,声称只要支付从几十元到数百元不等的金额,就能获得必中的特码。当地电信部门表示,短信主要来自广东和福建。

  输家众多

  在众多的买码者中,一般都是有输有赢,但输赢相抵,亏本的占绝大多数。他们把这叫做暂时的坏运气,而从不认为这是必然。

  张谷英镇大桥村村民郭宝乐为买码的事与妻子吵过几架,最后他向妻子保证把本钱赢回来就收手,结果就这样把妻子也拉了进来。到春节前,他们已累计亏本3000多元,而这几乎是全家一年的总收入。春节前最后一期,郭宝乐断定生肖是牛,但已没有现金下注,便贱卖了自留山上的所有杉树,把牛对应的四个号码包了下来,可仍然没买中。

  郭宝乐家的情况还不算最糟糕。把已备好的腊肉等年货低价卖掉来买码的也大有人在。

  对众多的买码者而言,他们输掉的远不止是金钱,还有个人和家庭的幸福。

  汨罗市古仑乡农科村的胡红应夫妇,因为外出买码而顾不上照看一岁大的儿子,结果儿子溺水身亡。长乐镇清狮村村民阳众年,买码输光钱财后精神失常,纵火将自家焚毁。长乐镇下市街人卢福兴,输得血本无归后于2002年12月18日服毒自杀,死前还给儿子留下遗书,叮嘱下次买码押“鸡”对应的10号。

  只要地下六合彩不停止,此类悲剧仍将接二连三上演。

  张谷英镇大桥村党支部书记郭立新对买码深恶痛绝。在他看来,买码输掉的不仅是个人和家庭,还有村子、乡镇乃至整个社会。

  郭立新介绍,大桥村是个小村,全村854人,年人均纯收入不到2000元,可2002年买码流出的现金就在20万元以上。若把范围扩大到全镇,这个数字将激增到数百万。据知情人士估计,在买码最疯狂的平江县南江桥镇,总花费已超过1000万元。至于湘北各区县到底一共流走多少现金,则是一笔各单位都无法统计的糊涂账。

  资金的短缺严重扰乱了金融秩序,导致民间借贷急剧增加,高利贷现象重新抬头。这一方面使农村信用社存款持续下降,收贷收息艰难,另一方面对具有可持续发展潜力的行业投资形成了挤出效应。由于集资项目无法完成,各乡镇许多关系到长远发展的村级基本设施建设被迫无限期缓行。

  生产荒废现象也日趋严重。大批沉迷于买码的农民无心耕作,造成部分村庄大面积撂荒。有的乡镇企业甚至90%以上的员工都是“码民”,使生产效益直线下降。不少机关工作人员因为买码而疏忽了日常事务,导致民众投诉显著增加。

  社会不稳定逐步加剧,群体性事件明显上升。有的写单人出于侥幸心理而“吃单”,即截留彩民下注的资金不向上级庄家上交,如果彩民中的金额较大,写单人无力向其兑现,旋即引发恶性事件。如岳阳县步仙镇某写单人就因为私吞彩金而无法兑奖,被中彩者割掉了一只耳朵。其他诸如夫妻不和、亲友反目等现象更是家常便饭,事态严重时,甚至引发冲击执法机关和银行、信贷部门的事件。

  外围赌博,私人做庄

  大大小小的庄家都自称是香港六合彩公司在内地的代理,买码者的彩金由庄家直接打入六合彩公司的账户,中彩后的彩金也是由六合彩公司派发。多数买码者只关心自家的输赢,对庄家的说法并不深究其真假。那么,这些庄家到底都是什么背景呢?

  张谷英镇的小庄家连宇忠详细透露了实情。

  连宇忠介绍,买码与香港六合彩并没有实质联系,只是利用了香港六合彩开出的号码。庄家分成几个等级,较高层次的庄家根据香港六合彩每期动态,向下层庄家及群众发放每期的主题“码谜”诗,供别人猜码;底层庄家负责收集群众投下的赌注,大庄家收集小庄家的赌注,庄家之间提取下注金额的5%为手续费。每期发出的彩金由大庄家向小庄家层层下发,买码者赢了钱到投注的最底层庄家那里兑奖。为了安全起见,也为了保持神秘,大庄家一般都是在外地遥控,资金往来则是通过邮寄、转账或电子汇款等形式。公众买码,实际上就是与庄家们赌博。

  湖南万和联合律师事务所的钟永辉律师用八个字概括地下六合彩:“外围赌博,私人做庄。”钟律师指出,地下六合彩实质上是一种刑事犯罪活动,其非法性是显而易见的:由私人操作,未经审批,没有监督、公证,中彩者不缴税等。

  当被问及是否人人都可以做庄时,连宇忠表示理论上每个人都可以,但能否安全地运转下去就看自己能不能罩得住了。如果实力不够,一是怕警察抓,不但罚款,还要拘留;二是有的地痞无赖写“飞单”,赢了要兑奖,输了连赌注都不给;三是万一有人中了大奖,而上层庄家卷款失踪了,自己不但要受巨额财产损失,人身安全都难以保障。“碰到这样的事,不被扒掉一层皮,也要被拆屋。一般人是冒不起这个险的。”

  那稳定的庄家都是什么人呢?“要么是有钱的大佬,雇一帮人为他做事;要么是有亲属,或者干脆自己就在管理部门;要么就是道上的大哥。至于其他看似没有任何势力的小庄家,都是为这些人跑腿的。我自己嘛,混口饭吃,也就是能不让人欺负,兄弟还是有一些的。”

  政府的有限作为

  六合彩肆虐如此之久,管理部门难道都在“袖手旁观”?岳阳市农委某不愿透露姓名的官员表示,各级政府对买码的态度其实都很明确,那就是“坚决反对,严厉打击”,但由于形势复杂,人员分散,又是跨地区甚至跨省,故收效甚微。再加上管理、执法部门内部有人参与,处理起来面临诸多阻力,非常棘手。

  岳阳县某派出所的张姓警员完全认同上述官员的看法:“对这个事情,政府的态度是很明朗的,多次指示要全力打击,不能光罚款,要抓一个关一个,杜绝此类事情再发生。我们也确实抓了一些,关了一些,但你知道,关人是不能解决问题的,做庄的人多得是。很多人关了一阵就又放了。再说,做庄的有几个没有一点背景?多数人我们惹不起。”

  对社会上流传的派出所只知道从中捞钱的说法,张姓警员表示,个别基层派出所日子艰难,难以为继,罚点钱补贴一下也是有的;何况很多人关系复杂,不好闹得太僵,罚了款也就算过去了。

  派出所尚且如此,农村基层政权能起的作用就更加有限了。郭立新表示,乡里开过会,但没有具体行动,村里就更没法管了,根本起不了什么作用。他说从老百姓的角度,自己有三点希望:一是把做庄的都关起来,没有庄家就自然没有人买了;二是希望政府想方设法创造致富途径,让没钱的农民增加收入,有钱的农民增加优质的投资渠道;三是希望媒体能大肆炒作买码的现状,闹得越大越好,看能不能挽救乡村。

  无孔不入的扩张

  张谷英镇人在岳阳市区做生意的比较多,他们把买码带到了聚居的岳阳楼区枫桥湖一带,并使之迅速在当地蔚然成风。在枫桥湖附近的菜市场,买菜的与卖菜的长时间热烈地“探码”,成了每日的保留节目。有人说,有张谷英镇人的地方就有买码。

  连宇忠对此说法不屑一顾。他说张谷英镇这么闭塞的山区,怎能成为买码的发源地?早在三年前他在广州打工时,那里的工友就都开始买了。“有的人看出了个中的奥妙和暴利,就在返乡时把它带了回来。只要手里有几万现金,在广东有一个人可以接头,负责从香港翡翠台收集每期六合彩信息,就可以新开一个点。至少张谷英镇几个大一点的庄家都是这么做起来的,”连宇忠向记者解释,“当然如果运气不好,前两期就碰上中几十万大奖的买主,就只好逃亡躲债了。不过这样的几率非常小,在岳阳这样的地方,拿几千元或更多来赌一个号码的没有几个。”

  对于下一步的计划,连宇忠表示,随着实力的扩大,他也正像其他大庄家所走的路子一样,逐渐如传销般发展下线,把琐碎的工作和许多风险都转移出去。如果有人愿意写单,他就为其提供一笔资金,再从所得收益中抽取较大的比例。至于写单的人选,当然最好是熟人,不过如果是“未开发”的地区,不熟悉的人也可以考虑。

  还有更多实力更强的庄家与连宇忠一样在开拓空白的地域。买码瘟疫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向各个方向迅速扩散。

  从已有的报道看,地下六合彩绝大部分都在长江以南,在北方还远未达到流行的状态。

  “我估计买码在北方流行是必然的。一般一个地区连续买几个月就把现金绞干了,只能向更多的新地方转移。北方现在没有或很少,只能说明前景很广阔,毕竟背后存在这么大的利益呢。再说了,实情到底怎么样,你还真不一定知道,对吧?买码在北方流行只是时间早晚问题。”连宇忠以他的经验判断道。

  (根据受访者意见,文中部分人员采用化名。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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